“娄钦言。”

  “哦,是你啊,无名氏。”

  娄钦言听出莫三十七的声音,勾起唇角随意地笑笑,手撑着门,问:“要进来喝杯茶吗?”

  莫三十七面色微顿,过了须臾才说:“你没什么要解释的?”

  娄钦言视线一片漆黑,他无法观察到莫三十七的神情,淡淡地说道:“解释什么?解释几日前你那一刀是如何没能够捅死我的吗?”

  莫三十七哑然,他确实捅了那一刀,这是真真切切的事实,但他留有余地,并没有下狠手。

  刀刃刺穿娄钦言胸口的时候,莫三十七不知为何始终无法推动那把刀。

  他松了手,亲眼看着娄钦言如同一片轻飘飘的树叶,迎着风飘然落地。

  正欲凑过去察看时,莫三十七被人一掌拍飞。

  他迅速起身,怒目而视,发现拍飞他的人竟是听影堂的庞十五。

  听影堂的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数字,既是名字,也是代号。

  “三十七,不要忘了堂里的规矩,做任务的时候心慈手软可是死罪。且你多久没服过药了,蛊毒发作过多少次,你又还能撑过几回?”

  “你到底要不要命了?!”

  闻言莫三十七默不作声,他缓缓闭上眼睛,再次睁开眼时眼底尽是冰冷。

  翌日,当朝丞相遇袭身死的消息,一夜之间便传遍了整个京都。

  而莫三十七回到听影堂复命,结束了这一个长达三年的刺杀任务,接下了下一个任务。

  大概一年后。

  他死了。

  莫三十七由于蛊毒扩散,随后七窍流血,五感尽失后一命呜呼。

  死比生要容易得多。

  莫三十七由于之前没能够按时服药,身体早就大不如前,到后面已经来不及阻止体内蛊虫的侵蚀,虫毒扩散,慢慢蚕食他的血肉和性命。

  但就在昨晚,自称808的奇异物种闯入他的识海,将他在乱葬岗起死回生。

  他回到了娄钦言身死的第五日。

  莫三十七想起他已经完成刺杀周器的任务,此时本该先回听影堂复命,但得到身死之人的消息,他忍不住先过来了。

  即便他还没有服药。

  药遗失在义阳山庄的那场打斗中。

  前世莫三十七便因在乱葬岗耗费了一整天的功夫,当晚还没赶到听影堂领药便蛊毒发作,短时间内五感尽失,浑身泛着彻心彻骨的痛。

  思及此处,莫三十七眼眸中涌出很多复杂的情绪。

  他正欲说些什么,忽然嗅到一股难闻的血腥味,其间混杂着恶臭的死尸味。

  嗅觉恢复了。

  莫三十七刚从乱葬岗爬出来,身上臭到闻之欲呕的地步。

  娄钦言怎么忍下去的?

  眨眼间,莫三十七消失在娄钦言眼前。

  只余地上一株新鲜采挖出来的草药。

  娄钦言唇瓣微抿,他缓缓弯下身,拾起草药后,将门关上。

  莫三十七回去沐浴。

  复命完回到住处,途中恰好遇见同样完成任务回来的庞十五。

  庞十五捂着鼻子,嫌弃道:“三十七,你昨晚睡尸体堆了啊?身上这么臭。”

  “嗯。”

  莫三十七没心思搭理,不冷不淡地应了一声。

  他回到院中属于自己的那间屋子,随后提着木桶出来,移步去院子里的井里打水。

  打完水又回了屋。

  冷水浇灌躯体的时候,莫三十七混沌的头脑清醒了不少,挥之不去的横尸遍野,常年累月的杀戮,每一张陌生的脸……

  诸多场面浮现在他的眼前。

  他的本能就是求生,就是为了活着,就是为了有一天能摆脱这里的一切。

  这里的每一个人皆是如此。

  莫三十七咬住泛白脱皮的嘴唇,眸光微闪,漆黑的瞳仁像是裹上一层冰冷的寒光。

  他要走。

  “听堂主说,你告假了?”

  莫三十七正在收拾包袱,他抬起头看向咋咋呼呼闯进他屋子的王二十,然后轻轻点了点头。

  他跟808确认过,如今不服药也死不了,只是会疼。

  王二十猛地将手拍在莫三十七的肩膀上,用力摇了摇,惊骇道:“你不要命了!你年纪轻轻还有机会的呀!你这三年都耽误多少时间了,你不是一直想要赎回自由身,娶个媳妇生个大胖小子过活后半生嘛。”

  娶个屁!

  他没机会了。

  他早没机会了。

  莫三十七面无表情地说:“我有断袖之癖。”

  王二十猛地撒开手,后退一大步,双手抱着胸看向莫三十七,更加惊骇道:“你你你……什么时候的事!”

  莫三十七冷冷道:“对你没兴趣。”

  “嗐,早说嘛。”

  王二十松了一口气,凑前去又接着问:“到底什么时候的事啊,你怎么也从没跟我说过。”

  “大概两年前。”

  莫三十七跟娄钦言春风好几度的时候才意识到这件事情,一开始他还以为是中药的缘故,后来意识清醒的时候也会对娄钦言产生这种难言的欲望。

  莫三十七不知道自己喜欢不喜欢娄钦言。

  在这种事情发生之前,他从未体验过喜欢这种情绪。

  往往产生艳羡的情绪比较频繁。

  他三岁的时候就进了听影堂,是堂里培养出来的第一批刺客之一。

  五岁开始接受日复一日的训练,每天像是活在地狱里,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活着,拼了命地想活着。

  常常听堂里的人说,人生三大乐,其一金榜题名,其二洞房花烛,其三他乡遇故知。

  三者相较之下,故此,娶妻生子是他所能想象到最幸福的生活。

  莫三十七身为男人的贞洁落入另外一个男人手中,他意识到此路也是行不通的。

  他跟外面的人不一样。

  跟堂里的人也不一样。

  但莫三十七已经想明白,他对这种事仅是对未来若是恢复自由之身的想象,从始至终他最想要的——只有自由。

  生存的自由。

  随便活下去的自由。

  堂主只准了他两个月的假。

  那就先自由地生活两个月,之后再另谈其他。

  莫三十七洗去一身杀气和血腥,背着包袱,短暂地逃离身后这个浑浊不堪、致使他万劫不复的地狱。

  前方是他所能想象到的自由。